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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黎川意识模糊之前,最后的记忆。
绿油油的鸭脚叶一层一层拼凑阳光,黎川一身素纱单衣倚靠在南承宫寝殿院子里的摇椅之上,一个圆嫩可爱的婴儿匍匐在她胸口呼呼睡着。
洵安曾经的住处从来不会有这样的休憩摆设,如今多了一套看起来十分舒适的竹编桌椅,像是云桑夜莺家里的风格。空地还架了一架秋千,坐垫绒软,绳子上还包了厚厚的棉布扶手。
摇椅晃啊晃,黎川抬手轻轻在孩子的背上有节律地拍着,低声哼唱着简单重复的歌谣。
一张薄毯被一双手盖在了她们的身上,恰到好处地裹住了一大一小的身体,隔绝了风带来的微微凉意。
洵安矮身在她额上印了一吻,宽大的手掌盖住孩子绒软的胎发,温柔地磨蹭了一会儿。
“你怎么只会睡觉啊?小东西!你躺在你娘亲怀里,爹爹我都无处可去了!”
黎川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的胸口,嗔怪道,“胡说什么呢!”
洵安假作吃痛地捂住胸口,语调是只有萧洵安才会作出的撒娇感,“瞧啊!你娘亲动手打爹爹了!”
“你小声些,吵醒了可有的你哄!”黎川压着声音埋怨道,可脸上堆满了笑意。
“她睡得可沉了,像小猪似的。”洵安又用手指碰了一下那比他手指小许多的小鼻子,转而问黎川,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
“只要是你做的。”黎川侧脸在他耳侧说道。
“我炖了鲫鱼豆腐汤,你还想吃点别的什么?烤鸡?或是炙羊肉?”他又问。
黎川笑了,鲫鱼豆腐汤是凡间女子坐月子惯喝的补身汤,烤鸡,炙羊肉却是与之相悖,“全是硬菜?”
洵安也笑,伸手捏住她的鼻子,晃了晃,“你又不爱吃素,自然是做你爱吃的。”
事实确实如此,黎川并不喜好素食,平常也只是吃个两口,调和口味,于是认了输,“说的也是。”
洵安便在婴儿的小屁股蛋儿上轻拍了一下,而后像摸婴儿的发顶一样,摸了摸黎川的头顶。
站起身来,转身已经备好了一桌子好菜。
黎川抱着孩子坐到了桌旁,洵安则用布巾擦了擦手,将婴儿从她怀中接过去,安置在凭空出现的摇篮里,似是责备地说她,“吃饭也舍不得撒手。”
可黎川却怕孩子凭空消失似的,将摇篮拉到了自己的跟前。
画面一转,窗外繁星点点,积攒成河。
黎川放下床幔,转过身来,见洵安正像她先前那样,把孩子放在自己的胸口趴着。黎川来,他就展开一只手臂,让黎川躺上去。
三人挤在一处,温暖安稳。
洵安的手掌一只拍着婴儿的小屁股,一只环绕过来轻拍黎川的肩头。
“先生。”一个疏远缥缈的声音传进黎川的耳朵里,她吓了一跳,不知为何打心底里想要躲避。
“云阳先生?”又一声,她猛地捂住耳朵,可这一次声音更加近了,“先生?”
她坐起身来看向孩子,伸手去抱,却怎么也触摸不到了。无论她怎么伸手,孩子总是远她一寸。
“洵安,我抱不到?宁。”她强压着自己的焦虑,尽量平静地说。
“怎么会呢?”洵安自然地坐起来,将孩子横抱在了怀里,眼神温柔和熙,仿佛看不到她的异样,“你瞧。”
黎川心中松了一口气,伸手想从洵安手中接过孩子,却在伸手的瞬间,被什么力量拉开了一丈远。
这次,她是真的急了,想要往前跑,却拿不动腿,想要伸出手,却无法触及,反而越离越远。
“先生?”
“云阳先生?”
那声音逐渐从虚无变得真实,眼前场景却像掉入水中的丹青,色彩渐渐洇开。
“不……不不不,不要!”
“云阳先生?”
“叮!”一声金铃的脆响,紧接着,她回过神。
面前的人,已不是自己的爱人。
是阿多尔,他眉眼弯弯,却从中透出戏谑,“先生的身子一向不大好的样子,怎么还染上这等东西?”
黎川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,只看见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青玉瓷瓶。黎川研究这样东西数月,自然一眼便知,这种瓶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。
在这一瞬间,她还没有明白过来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。
直到阿多尔发出一问:“不过,我很好奇,据说他们吃这东西,能见到自己羽化成仙,飘摇于阆苑仙境。既然先生已经是神仙,又会见到什么呢?”
阿多尔见到了黎川痛苦痉挛的样子,就和那些断了逍遥丹犯瘾的样子出如一辙。
他起初只是猜测,当他叫人拿出这东西塞进黎川口中之后……
眼睁睁看着黎川同那些人一样,舒展了身躯,迷离了双眼,仰躺在地毯上,全然不顾脏污,面上很快浮上得愿所偿的笑意。
就连叫人将她拖进椅子里,都没有半分知觉。
他原本就知道逍遥丹厉害,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地见证到,居然连神女也可以因此沉沦。
黎川当即明白了,原来一直以来,她做的这些“美梦”,全都是来自逍遥丹的幻境。
人们祈愿得道升仙,于是在药效之下,幻梦成神。
而黎川,她渴望与洵安的朝朝暮暮,看到皇后的胎儿唤起了她对于孕育?宁的愿望。
她终于明白了那些人对于逍遥丹的趋之若鹜,那些旖旎的梦,仿佛这乱世之间的救赎。
在日复一日的焦头烂额之中,是那些夜晚的梦境,给了她休憩一刻的贪享。
可禁断的痛苦,和久服之人日渐一日的萎靡,都是这些婪梦的代价。
逍遥的终点并非天外天,而是无尽地狱。
可是,她自己清楚,她并不曾饮食过凡间的膳食,就连水,都是汲取于天地。又究竟是怎样沾染上这逍遥丹的呢?
见黎川如此模样,阿多尔料想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怎样染瘾的。这对于他来讲,也是见惯不怪了。就像当年萧滢滢忽然死于奇毒,就像她的父瀚忽然病故。
不管是谁让她上瘾,对自己来说,百利而无一害。
“我就说,这缙月的朝廷怎么败着败着,忽然就枯木逢春了。看来是先生又临凡救世了。”阿多尔说这些话时,故意放大了轻蔑与嘲讽,甚至在其中掺杂了一些怜悯之意,“不过……”
他绕着黎川走了两步,“缙月好像并不怎么欢迎先生。这东西产自缙月,却用在先生身上,难道是有人,想要以此裹挟先生?”
这话,分明是想挑拨黎川对缙月产生怀疑,从而不再对缙月插手。
可正是这话,让黎川心里咯噔一下,蓦地升起巨大的凉意。
霍钰对她的提醒,怕是为时已晚,有人早便对她动了手。她不相信什么凡药能让她如此,这必然是源自于不定寺背后的葳蕤宫。
虽晴舒帝姬被囚,但她毕竟是帝姬,神仙不会如那些被废掉的神一般崩裂。她仍有信众,无定寺所供奉之神,仍是晴舒帝姬。
黎川不确定这次是否是她出手,不管是不是她,与葳蕤宫,与天君,皆脱不了干系。
第一次遭受天谴时,黎川是失忆的状态,并不知自己的遭遇,回到九重天亦是后知后觉。
但这一次,真正经历的时候,她本以为会像犯了错被罚的孩子一般,虽有不服,心中却是忌惮的。事实上,她从心底生出一丝沧桑来,她终于理解了当年萧洵安所愿:
愿天下再无神佛!
不是苍天无眼,是苍天眼见着!
更甚!
是苍天一手筹谋!
阿多尔清楚捕捉到她眼中的苍凉,狡黠地抛出了橄榄枝:“既然缙月不欢迎先生,禹蚩愿奉您为神。”
他屈膝下来,双手呈着那只装着逍遥丹的青玉瓶子。可他眼里并没有尊崇与敬重,而是看向一柄利刃一般饶有兴趣。
黎川没有理会他,甚至像是没有看到他,只是一转身,便消失在屋室之中。
下一刻,她来到青云山的天坑,当年这里因为涉魔,被永久封禁。如今外界妖精人怪根本无法进去,九重天的管制也日渐淡薄,根本无人注意到这里。
这里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闭关好地。
黎川不相信,凭自己修行千年,拔鳞熬血,剖腹取胆都受过,禁断不了这区区逍遥丹。
即使这是一剂针对于她一人的毒药,她也必然要成功斩断这一切杂念。
她在洞内用泾川给她的义丹设下以时间为限的不可解之禁锢,而后将义丹抛出禁锢之外。
七日之后,此禁锢会自动消散,在此期间,以她的火灵之力,暂时不能冲散这以金灵设下的禁锢。
她以天坑上空的一片天空变幻作为计时,掐算时辰,从被阿多尔喂下逍遥丹往后大约六个时辰,那种空虚难耐之感像是决堤洪水一般汹涌侵占她的理智,身体亦开始出现干渴和不可遏制的颤抖。
坑顶那一片零散的星子,在她眼中一遍遍破碎成星河,又聚集成几颗。
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碰撞自己之前设下的禁锢,一次又一次地被禁锢之力打回原地。
明明夜已深了,黎明已经不远,可痛苦之间的时间仿佛同往常并非同样流逝。
那星轨转得那样那样地慢,坑顶滴落的水滴仿佛被时间凝固挽留,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飘坠……
她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,天才缓缓亮起,可她以为会如潮汐一般退却的药瘾,却丝毫没有服输的意图。
日光爬上她苍白的脸,将汗珠点亮,也勾勒她糟乱的发髻,不成体统的衣物。
她一次又一次地后悔将自己锁进困局,一次又一次地渴望一粒药丸,哪怕最后一粒,下次再戒。
她甚至想过向天君认错,只要能从葳蕤宫拿到这缓解痛苦的“良药”。
可是,每当她想起将自己困在无山的洵安,那时,他也是这样,一次又一次地捱过去。
与堕魔的过程相比,禁断一个药物而已,她一定要做到的。
可她远远低估了渴求的力量,她所向往的,经历过的,亦或是在幻梦中见过的美好场景,都在痛苦之中闪回,撕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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